应急救援培训进校园

　　和小队队员在一起

　　曹磊在冰川保护地参加救援

　　曹磊，甘肃蓝天救援队培训中心副主任，加入蓝天救援队8年以来，累计参加50余次救援任务，开展公益培训百余场。

　　在队员眼中，她是“磊哥”，也是“磊姐”，是“半是刀锋，半是丝柔”的救援者，也是不断学习的“行走的急救库”。她常说：“救援没有标准答案，每个现场都是一张新考卷。”最近，她正在关注洪灾救援中女性队员的特殊防护问题，强调“公益不是牺牲，是让所有人，包括救援者自己，都更好地活下来”。

　　初次加入蓝天救援队

　　加入蓝天救援队前，曹磊的工作是设计图纸与电脑屏幕的两点一线。作为一名平面设计师，她的世界大多由线条、色彩、像素构成，日复一日，简单平淡。

　　2017年，她在兰州一场越野赛保障中首次见到蓝天救援队，统一的制服，严明的纪律，在人群中构筑起一道无声的防线。“他们站姿笔挺，像一支特种部队。”这种专业的形象瞬间吸引了曹磊。

　　一次，曹磊的一位朋友无意中说起“蓝天救援队”，她问：“是不是我上次见到的那支队伍？”得到肯定答复后，她脱口而出：“那我可不可以加入？”“当然可以。”朋友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并告诉她，蓝天救援队是一个民间公益组织，专门从事救援和防灾减灾工作。“朋友还跟我说，不懂救灾救援知识没关系，可以加入后再学习。”正是这朴实的话语打动了曹磊，让她决定“去学一下”。

　　入队后，曹磊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她到处参加培训，去听各种讲座，自费购置数万元的个人救援装备，包括后来主攻山地救援的绳索装备，几乎将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投入到高强度训练和突如其来的救援任务中。

　　儿子四五岁那段时间，正是曹磊参与救援最频繁的阶段，她常在匆忙出门时摸摸儿子的头：“妈妈是去帮迷路的人回家。”孩子抱着她的头盔，似懂非懂地点头。深夜，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看着孩子熟睡的脸庞，她内心不无愧疚。“可下一次有任务，我还是会报名。”曹磊说。在那段时间里，只要救援任务发布，无论是正在吃饭还是即将去接放学的孩子，曹磊都会立刻报备、收拾装备、出发。

　　2018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兰州突发暴雨内涝，曹磊正在家中吃晚饭，手机忽然响起，任务信息弹了出来。她扔下筷子，迅速收拾装备，与队友会合，直奔灾情严重的青白石地区。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淤泥裹挟着污水淹没了街道，车辆抛锚，下水道系统濒临瘫痪。她和队友们成了城市管道的“清道夫”，用铁锹清理堵塞下水道的杂物，徒手移开压在井盖上的车辆，只为了能让积水尽快退去。

　　排水工作持续到凌晨，水退之后，等待他们的还有繁重的清淤和防疫消杀工作。这一忙就是连续一周，她每天回家都浑身泥浆、筋疲力尽。这是她加入蓝天救援队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救援，也是她救援生涯的起点。

　　这样的救援任务多了，婆婆忍不住抱怨：“做公益捐钱捐物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把人搭出去？”丈夫内心不悦，却又不善强硬表达，就悄悄联系她的闺蜜，希望能劝说曹磊。面对家人与朋友的不理解，曹磊也很委屈。“我觉得自己在救援中找到了价值感，生活变得特别丰富。”曹磊说，加入蓝天救援队后，她才发现自己的人生还有更多的可能。

　　冰川裂缝参与搜寻失踪者

　　参与的救援多了，曹磊慢慢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

　　2019年5月，甘肃省酒泉市肃北县境内老虎沟冰川保护地，海拔近5000米，空气稀薄，寒风如刀。一道深不见底的冰裂缝，像大地的一道伤疤，吞噬了一位年轻的采风者。

　　这是一名身体强壮的蒙古族摔跤手，也是一名摄影爱好者，为了采风，不慎坠入30多米深的冰裂缝。家属坚信他还活着，请求救援。

　　接到求助电话后，甘肃蓝天救援队以及张掖、武威、金昌等地救援队的15名队员迅速集结。考虑到冰缝可能会上宽下窄，还特意挑选了两名身材娇小的女队员，曹磊就是其中之一。

　　当日下午3时，救援队赶到雪山事发现场，开始搜救工作。他们通过失踪者的足迹，找到了冰川裂缝。冰缝地面宽度约1米，长70米左右，深约30米。但越往下越窄，最窄处仅20厘米。

　　简单商量之后，救援队员开始尝试第一次下降，很快一名瘦小的队员下降至深涧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海拔、低温、复杂的地形，让救援异常艰难。终于，对讲机传来声音——在距离地面十几米位置，找到被雪覆盖的失踪者，不幸的是，他已没有生命体征……

　　“那么年轻，才30多岁！”返程的火车上，曹磊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一口饭都咽不下，“如果提前有人教会他识别冰裂缝的危险，如果他自己有更强的安全意识，这个结局是不是可以避免？”

　　更让她难以释怀的，还有在黄河边玩耍溺水的儿童。

　　兰州是全国唯一一座黄河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每年夏天，黄河两岸是人们喜欢纳凉嬉戏的去处。曹磊记得，有一年夏天，几个孩子在黄河边的一个公园玩水，没想到那里有个洄水湾，最终两个孩子没能上岸。

　　还有一次，一家四口在黄河的一个河心岛玩耍，不料上游水位突然暴涨，一家人在撤离时被滚滚而来的黄河水冲走。“明明旁边立着警示牌，他们为什么还要冒险？”

　　一次参与救援后，曹磊对着河水发呆，心里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必须做些什么，“那条救援的绳索，能否再往前延伸一程？从绝境的末端，延伸到风险的前端？”

　　这条绳索，后来变成了她手中培训课的教具，变成了学校里孩子们听到的防灾知识。

　　面对惊险选择向家人隐瞒

　　2020年，甘肃文县发生严重洪涝灾害，道路中断，通信瘫痪。曹磊作为第一梯队17人突击分队中唯一的女性，徒步47公里，深入灾区。“路上全是塌方和落石，我们要戴着头盔、穿着救援服，在泥水里走。”她回忆道，“8月份的天气，特别热。鞋一直泡在泥水里，脚都泡白了。”

　　当时曹磊被分配带领一个小队，队员来自各地，互不认识。提装备、扛油桶、操作器械——她和男队员干一样的活，“在救援现场，没有性别，只有队员”。

　　那一次，曹磊和队友们连续作战20多天，是她参与救援时间最长的一次。“好多天都没办法洗澡，身上都臭了。”当地居民自发给他们送来饭菜，有的还拿着刚摘的葡萄。“我带的5双袜子都被泥石流浸湿，就去当地一家小店买了几双，付款时店主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正是这份坚韧与担当，让曹磊不仅赢得了队友的信赖，更在一次次任务中展现出领导能力。

　　队员薄文杰对曹磊的评价就一个字“飒”。“作为一名女救援队长，坚韧是曹磊留给我的第一印象。”薄文杰说，第一次和曹磊“出救援”是搜寻一名失联登山者，当天的天气很糟糕，气温骤降，能见度很低，曹磊带着队员们沿着陡峭的碎石坡慢慢向上攀爬，还时不时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当大家在悬崖处找到受困者时，她立即跪地进行医疗评估。“沉着冷静，动作精准利落。”薄文杰评价道。

　　队员们都觉得，曹磊的身上有一种能稳定人心的气质。“她总能在被踩乱的痕迹中辨出方向，也能在深夜精准寻找到被困者。”薄文杰说，不论现场环境多么恶劣，曹磊总是能够保持清醒，准确下达每个指令。“让人心安。”他说。

　　然而救援路上从不乏危险。一次在兰州九州执行山野任务时，曹磊利用绳索下降搜寻设备，因任务紧急未吃午餐，加上天气炎热，在半空中突发低血糖并伴有中暑症状。

　　“手麻、心慌、冒虚汗，我觉得我要死了。”她通过对讲机求助。在队友们无法立即施救的情况下，他们想办法给她送去了水和食物。

　　“摘下头盔散热，喝下水的那一刻，我才感觉活过来了。”任务之后，曹磊开始反复告诫队员：“再急的任务，也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次的惊险，她选择了对家人隐瞒。“这些事情都要报喜不报忧，说了只会让他们担心。”

　　从舍己救人到保己救人

　　救援工作不仅考验体力与技术，更考验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曹磊见过太多生死场面，尤其是儿童的意外离去，最让她难以接受。

　　冰川救援回来后，她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食欲缺乏，心理医生告诉她，这是创伤应激的轻微躯体化表现。她这才意识到，救援队员并非铁打的身躯，他们在见证灾难和痛苦后，同样需要心理疏导。为了自我疏解，也为了帮助队员，她系统学习了灾难心理学，并将其设为新队员的必修课。

　　在课堂上，她会坦诚地告诉未来的救援者，他们可能会在救援现场面临什么——不仅有视觉冲击的画面，那些痛哭声、喊叫声、大型机械的作业声会对耳朵造成很强的刺激，“几天之后，遗体腐败的味道也会随之而来，对嗅觉也是强刺激。”提前细致的“心理彩排”，就是为了让队员们有预判，能够很快建立起一道心理防线。

　　此外，曹磊也会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感同身受，但不要沉浸其中”。要永远记得，每个人的安全都非常重要，“以前是舍己救人，现在要保己救人。只有把自己保护好，才能去帮助更多人。”曹磊说，这不仅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家庭负责。

　　她还会告诉队员，如果自认无法承受，可以选择赛事保障、后台支持等工作，对于“出任务”后接触遗体的队员，她会逐一进行心理访谈，“跟他们聊聊天，问问他们当时是什么样的一个感受。”曹磊说，有些事情，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好。

　　这些年，救援队也不是没有人离开。有人无法承受首次打捞遗体后的心理重压选择离开，有人在家庭与事业的双重压力下不得不退出，也有人因为长时间面对负面信息开始逃避。“更替是常态。”曹磊说，“但每个留下的人，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坚持。”

　　让她欣慰的是，2019年的时候，她留下一名叫陈刚的博士生志愿者，在过去的几年里，成为她最好的搭档之一。“刚入队时，我只是一名志愿者，由于课业繁重，没有什么时间去参加学习和培训。就在我认为自己可能要被淘汰的时候，接到了磊姐的电话。”陈刚说，电话里，曹磊细心地沟通和交流，让他坚定了要留下来的决心。

　　6年过去了，陈刚去过救援现场，做过培训讲师，如今已成为救援队里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安全是我在磊姐口中听到最多的话。”陈刚说。这份看重，源于曹磊对生命深切的敬畏，以及对队员最实在的关心。

　　这种理性，也体现在她处理家庭问题上。她不再像过去那样“不顾一切”，而是努力寻求平衡。随着她获得“甘肃省三八红旗手”等荣誉，以及培训工作取得广泛社会认可，家人的态度也从最初的不解，逐渐转向了理解与支持。

　　“婆婆现在在电视上看到我，会跟别人说‘那是我儿媳妇’，也总提出，要听我的培训讲座。”曹磊说，现在丈夫对她多了理解，儿子更是因为妈妈是同学们的“偶像”而倍感自豪。

　　让守护生命的绳索尽可能延伸

　　从2020年开始，曹磊的工作重心逐渐从一线救援转向了防灾减灾的普及与培训。她去中小学校讲课，或上电视台录节目，宣讲防溺水，传授急救技能,希望能够把应急救援的知识，让更多的人了解。“一个人做这件事情，只能一对一。如果我教会30个人，30个人再每人教会30个人，就会形成特别大的体量。”曹磊说。

　　曹磊所做的一切，蓝天救援队的队员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队员樊文泽说，在日常培训中，曹磊经常展现出极强的责任心。为准备一堂课，她反复打磨课件，确保知识准确、通俗易懂；授课时，她不厌其烦地示范每一个动作要领，手把手纠正学员的错误，力求人人掌握。“无论是面对社区老人、学校孩子还是企业员工，她都同样耐心细致，用真诚与专业让大家相信她。”

　　不仅如此，她的课堂还充满实用细节。一次，学员通过视频向她求助：一位老太太摔倒在电梯口，身着单薄，动弹不得。曹磊远程指导“你先给她拿点衣物，或者拿床被子把她裹上”，并制止了学员想扶起老人的举动。她分析，老年人屁股蹲坐到地上后，很可能会造成骨盆损伤，改变体位可能对老人造成二次伤害。最终，120用“铲式”担架将老人送医，处理方式与她的判断完全一致。

　　在宁夏银川，一次培训课刚结束，就有学员在群里分享，用刚学会的止血和固定技术，成功帮助了一名车祸伤者。曹磊觉得，“他用我教的知识救人，比我自己救人还让我开心。”

　　特别是儿子参与的同学急救，更让她看到培训的涟漪效应。一次，儿子的一名同学被玩具枪子弹卡在嘴里，当周围同学准备用腹部冲击法急救时，儿子及时制止：“先要识别他现在是否发生气道梗阻。”曹磊解释说，发生气道梗阻的情况下，才可以使用腹部冲击法，因为这种施救方法很容易给被救者造成伤害。最后，儿子判断同学呼吸顺畅，应该没有发生气道梗阻，便将其送往医务室。

　　“他常跟着我去培训，所以会做一些简单的急救处理。”曹磊的语气里带着一位母亲的骄傲。

　　如今，曹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全国各地奔波，从事应急救援、救护、防灾减灾等培训工作。她曾与消防员聊天，对方说：“我们是工作，这属于我们的一份职业，但是你们呢？”曹磊回答：“我们是热爱。”就是这份热爱，不断驱动着她。她希望，通过她和无数同路人的努力，能让那些本可避免的悲剧少一些、再少一些。让那条守护生命的绳索，尽可能地延伸到每一个需要它的角落。

　　文/本报记者张蕊统筹/宋建华供图/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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